20140622_131210  

2014-10-27更生日報      (2014.06.22饅頭山活動)

   --太魯閣登山隊--     就山形而論,饅頭山標高一、一一八公尺,以饅頭為名,係以其山形呈鈍錐狀而命之,「鈍」者,不銳利也,「錐」者,尖銳似錐也,既鈍又錐而成饅頭狀?僅從山名就讓人費猜疑。

 就歷史層面,荻阪山至饅頭山古道為合歡越嶺古道的前身,日本治台理蕃期間,曾以古道攀登此山,架設山砲陣地,炮擊太魯閣族諸社,將近一百年後的今天,山頂、鞍部仍存駁坎、工事遺跡,蘊含豐富的歷史與人文底蘊。

 太魯閣登山隊一行十九人,由隊長金清志率隊,這位已取得高山嚮導證照,經驗豐富,體耐力驚人,心思細膩,對隊員體貼入微的登山老手,在登山口前感性地說,「饅頭山有著綿延悠久的歷史典故,造訪的人極少,將來有登山界的人知道諸位曾經攀登過此山,定豎起大拇指讚嘆」,也許是隊長技巧性藉此感性的喊話激勵隊員鬥志與士氣,但眼前陡峭達六十度,間僅容人的陡坡,已讓部份隊員忐忑不安,而我,像被一記悶拳重重打在胸口上,什麼浪漫感性的歷史與人文底蘊?在攀上陡坡第一步,唾液已被緊縮抽搐的咽喉,擠壓至幽門深處,與胃酸起了逆流的化學變化。

 果不其然,橫亙於登山口前的陡坡,只是登山交響樂章第一樂章的奏鳴曲,糲食粗宴前難以下嚥的第一道小菜;中級山的特性在沒入荒煙蔓草中的一刻即鋪天蓋地襲捲而來,茂密的山林根本無所謂路徑,刺蔥、蔓藤、茅草……,還有無所不在黑絨絨的毛蟲如天羅地網,忽左忽右,忽隱忽現,阻撓於前,暗藏於鬆軟泥土裡的石塊、朽木、腐草、突起的樹根混雜成極端的崎嶇不平,每挺進一步,是一連串不斷踩空,不斷以身體、四肢拉距平衡恢復的過程,是一段渴望、想念登頂的汽球,不斷被驚懼、不安、疑慮的針頭戳破,洩氣後修補充氣再被戳破的過程,平衡修補之後,身體與地面呈四十五度以上傾斜角度停滯不動,劇烈喘息起伏的胸腔抗拒著不斷陡升的坡度,此刻地表重量沉甸甸壓在業已微微發酸的腳踝與膝頭上。

 標高六八五公尺處,穿透不了根深葉茂密林的陽光,籠罩成巨大的溫室,像密不通風的三溫暖烤箱溫溫徐徐的烘焙著,溫度攀升,血液裡的水份沸騰穿透血管壁,在頭髮肌膚上緩緩匯流成鹹濕的河,汗如懸瀑,五臟六腑劇烈翻攪如大旱望雲霓之吶喊,此刻已有隊員低聲喊著「我快中暑了……」,難以忍受的悶熱帶著濕騰的昏沉進入交響樂第二樂章變奏曲。

 被巨大溫暖烤箱烘烤著挺進標高八五○公尺,密林突然豁然開了一道天窗,陽光從薄薄稀疏的樹梢葉末處迤邐灑下,崩裂成七彩的千變萬幻光芒映入眼眶,吹過瓦黑爾溪的山風,把我們推入清涼的風洞,剎那間,頭昏腦悶的迷離夢境突然被喚醒,所有的感官神經饑渴地呼吸吐納捕捉這短暫的歡愉,此刻又是同一位隊員低聲喊著「我可不可以留在這裡等你們下山?」,片刻的歡愉如交響樂第三樂章小步舞曲,讓萎縮的神經充血擴張,而令人驚心膽顫的危崖險隘已巧然迫進。

 十九位隊員保持目視安全距離,各自奮力攀登挺進,大大小小石塊不斷從前方隊員腳邊鬆軟的泥土裸露,崩落如隕石劃破天際,「有落石、有落石……」嘶吼提醒下方隊員注意,所有的眼神都專注,所有的感官都開啟,所有的閃躲以最本能的姿態匍匐成扭曲,我後方的隊員戴淑慧左太陽穴被石塊砸中,她撫著腦際低伏不語,驟然空氣凝結闃靜無聲,隊員紛紛趨前關懷詢問,所幸刺痛並未帶來皮肉之傷,砸在她身上的只是石頭星團隕落如雨的閃閃微光,危機仍然環繞四伏。

 標高九百公尺,距登頂二一八公尺,金隊長日前探路已在幾處幾近垂直的陡峭危崖上架設攀繩,猶有堪慮處再以隨身帶上山的繩索補強;隊員魚貫攀爬,危危顫顫,雙手雙腳,交互並用,稍一不慎即摔落深谷粉身碎骨,此刻已無關體力,而是必須全神貫注,用所有的神經去感受平衡,忘卻所有的疲累與驚恐奮力一搏;隊長在攀繩盡頭處輕聲叮嚀,後續隊員導引落腳踏點,「小心、小心」、「OK嗎,你還好嗎?」,關切提醒此起彼落,沉吟迴盪在耳際,攀上崖邊的臨門一步,隊長伸出那隻前所未有感受最溫暖有力厚實的手掌,緊緊握住隊員的雙臂,一個個如旱地拔蔥拉上危崖,當我被拉上的一瞬間,癱軟在茅草叢中,短暫失去知覺,回神後俯瞰下一個隊員緊張的臉孔,不禁膽戰心驚,所有的驚險在下山時必須得重頭倒帶品嚐一次,腦海又是一陣暈眩。

 登頂後,細嚼金隊長日前探路重負背上來瓜果,沉重的背負有高情厚誼的甜美,席坐在百年前斑駁佈滿苔蘚的砲台上,遙想百年前,日本第二守備隊司令荻野少將親臨宿紮,眉頭緊蹙,雙手盤胸,時而俯首低吟,時而仰望長嘯,來回踱著血腥侵犯的謀略方步,當時空曠的炮火視界已綠蔭成林,從容看著登山者探索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處,百年來揚起一樣輕柔的風掠過樹捎,灑落一片又一片塵世的葉,換來歲月的遞嬗與人世的更迭,一轉身已幾度春秋。

 登頂徹底的精神解放與下山後的泥污不堪,筋骨酸痛取得和諧的平衡,原來所謂的難易其實取決於心裡的難易,難易之間只有數步之遙。

 饅頭山,海拔一、一一八公尺,我的第四座小百岳,不以攀登多少山頭為職志,而是能繼續向前行,與諸位山友共享登山越嶺之樂,扶持於萬般驚險之中,娓娓訴說當年勇而掬以會心一笑,如遽起深落之駝狀山峰,蔚為心中喜悅的綿延奇觀。※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太魯閣登山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